浅谈《黄帝内经》蕴含的道家宇宙观

时间:2021-03-20作者:天师府来源:原创 点击:1906

《黄帝内经》作为现存最早的中国传统医学典籍,一直以来被医家奉为圭臬,并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。《内经》并非单纯的医学专著,还是一部医学哲学文献。之所以这样讲,是因为先秦道家思想贯穿于《内经》之中,其中关于宇宙相关问题的论述,是《内经》成书的根本依据。可以说,自《老子》提出“道”以降,《庄子》、《管子》、《淮南子》等道家宇宙观的演变发展,都在《内经》中得到了总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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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《内经》的宇宙本体论

《内经》以“道”为宇宙本体,并“以气释道”,形成了“道体气用”格局。“道”一词在《内经》中多用来表示规律、方法,作为宇宙本体意义的“道”十分隐秘,主要通过“真人”、“至人”一类理想人格来体现。

《上古天真论》:“上古有真人者,提挈天地,把握阴阳,呼吸精气,独立守神,肌肉若一,故能寿敝天地,无有终时,此其道生。”清代医家张隐庵解之曰:“上古真人者,言所生之来,自然合道,而能全其天真之人也。天真完固,故能斡旋造化,燮理阴阳,吐纳精气,与道独存,守神全形,是以肌肤若冰雪,绰约如处子,寿过天地,无有终极之时。此由道之所生,故无为而道自合也。”

能够“提挈天地,把握阴阳”的“真人”,只能是“自然合道”、“与道独存”的存在,这样的理想人格因能“全其天真”和“天真完固”的缘故,所以会“无有终时”,可以看作是较“道”次一级的人格化代表。

较“真人”略逊一筹的“至人”,则被描绘为:“中古之时,有至人者,淳德全道,和于阴阳,调于四时,去世离俗,积精全神,游行天地之间,视听八达之外。”张隐庵解之曰:“中古至人者,谓有为以入道,而能全所生之天真者也。天真虽洩,复能修德全道,积精养神,故令神气充塞于天地之间,耳目聪明于八达之外。”

相较于作为“道”的化身的“真人”,“至人”已经不能“把握阴阳”而只能“和于阴阳”,只能以“全道”为务而不能“自然合道”,低了一个层次。由“真人”、“至人”形象,我们认识到《内经》以“道”为万物最终依归和权衡标准,不同层次的人格被置位于“道”、“天地”、“阴阳”之间,“由道之所生”的“真人”可以“提挈天地,把握阴阳”,也就说明“道”自然是宇宙之本根、天地之源起、万物之原质。

相较于《老子》之后的文献,《内经》更少、更隐秘地谈及“道”,在“道体气用”的格局之下更多偏重于“气”之用。此“气”即为“太虚大气”,《内经》屡次论及“气”及“太虚”,如“太虚寥廓,肇基化元”、“六经波荡,五气倾移”、“太虚寥廓,五运回薄”、“天气制之,气有所从”、“太虚深玄”、“太虚埃昏”、“太虚苍埃”等。“太虚”是“道”的次一级形态,是介于“有无之间”的一种混沌状态,描述的是宇宙肇始之时的时空状态,这种状态下万物尚未生成,宇宙间充满了行将化生万物的太虚之气。

二、《内经》的宇宙生成论

“太虚大气”化生万物的图景即为《内经》宇宙生成论,《天元纪大论》中写道:“《太始天元册》文曰:‘太虚廖廓,肇基化元,万物资始,五运终天,布气真灵,总统坤元。九星悬朗,七曜周旋,曰阴曰阳,曰柔曰刚,幽显既位,寒暑弛张,生生化化,品物咸章。’”

“太虚”之气恰似《淮南子》所述“精气”,其状空大无际而为造化之本原,阴阳五运、九星七曜、寒暑万物皆由其所化。万物籍乾元之气而始,赖坤元之气资生,生生不息,化化无穷,亦即宇宙万物的生成、变化与消亡就是太虚之气由混一到具化、由具化复归混一的循返过程,这一论述肇始自《庄子·知北游》所云:“人之生,气之聚也;聚则为生,散则为死。”

《五常政大论》又云:“崇高则阴气治之,污下则阳气治之,阳胜者先天,阴胜者后天,此地理之常,生化之道也”。“太虚大气”因形势而具化为阴阳二气,阴阳二气各有所主,进而体现天道运行、气流交通,施行生化大道。至于《五运行大论》论天之五气、地之五行,而五运化生五脏五体,于是《内经》在“以气释道”的理论发展道路上,由“太虚大气”不断演化,经由阴阳五行的具象形态而最终生成万物。

《内经》不仅建构了宇宙生成图景,还创造出“五运六气”说来解释各个阶段宇宙生化之理。《天元纪大论》曰:“寒暑燥湿风火,天之阴阳也,三阴三阳上奉之。木火土金水火,地之阴阳也,生长化收藏下应之。天以阳生阴长,地以阳杀阴藏。”寒、暑、燥、湿、风、火即为“六气”,五行之气运即为“五运”,《内经》把五行之“火”分为“君火”和“相火”,故“五运”和“六气”又分别对应“地之三阴三阳”和“天之三阴三阳”。

“五运六气”以阴阳五行为根底,阴阳的生杀消长推动“五运六气”递相主时,如此循环往复,万物也随之呈现出周期性的生杀节律。也就是说,五运六气是天地阴阳运动变化的时间坐标,反映了天地万物运动变化的规律,“应时”而环会。由此,《内经》在发展道家宇宙本体论的同时,还着重创造了宇宙全息论,构建起以“道”为基元的宇宙时空框架和天人关系理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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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《内经》的宇宙全息论

“往古来今谓之宙,四方上下谓之宇,道在其间,而莫知其所。”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兼具时间与空间的概念,宇宙全息论把古往今来的全域万物都看作是同生共息的。万物以“道”为同母,自然在生息上有着同频基因和深度相关性。《内经》通过阴阳及其生发的时空量(如寒暑燥湿、腹背内外)把时间和空间耦合于同一有机生态体、循环运动体。宇宙全息论在《内经》中表现为四时十二月、二十四气、七十二候、昼夜十二辰的时间框架和天地、六合、九州的空间框架。

人因循此时空框架而与他物共命同息,亦即“人与天地相应”。同时,在《内经》看来人体本身就是一个微缩宇宙,其时间框架表现为《上古天真论》中所述“女七男八”的生杀节律,其空间框架则表现为体窍脏腑、筋脉骨节,这奠定了《内经》病理学和辨证施治、应象养生的理论基础。

宇宙全息论体现在《内经》整体观的方方面面,可以《金匮真言论》和《阴阳应象大论》为例管窥。《金匮真言论》有“五脏应四时”说,其以五方为经,将天、人、物之众象依其性质进行排谱,揭示出包括天地和人在内的万事万物在本质处皆可相通对应,这是一种认识论上的融通。按照《内经》,宇宙万物在本质上彼此相通,都可归结到阴阳二气;在属性上存在分类共通,都可归类于五行之运。

阴阳有老少、运气有厚薄、五行有生克,那么万物间也存在“生”、“克”、“胜”、“伤”等关系,人体也是如此。《阴阳应象大论》进一步揭示了万事万物基于本质相通而发生的生克运动和胜伤交通,进而为辨证、养生提供了方法论基础。

以所述东方为例:“东方生风,风生木,木生酸,酸生肝,肝生筋,筋生心,肝主目。其在天为玄,在人为道,在地为化。化生五味,道生智,玄生神。神在天为风,在地为木,在体为筋,在脏为肝,在色为苍,在音为角,在声为呼,在变动为握,在窍为目,在味为酸,在志为怒。怒伤肝,悲胜怒;风伤筋,燥胜风;酸伤筋,辛胜酸。”

依上所引,肝属东方,五行属木,在志为怒,若怒则伤其本原,故怒伤肝;而悲为肺志,肺性为金,金克木,故肺志可抑肝志,悲亦能胜怒。如此,若养肝不可怒,若护肝可以悲抑怒。同样,筋属东方,同性之风、酸如不得宜则反伤其本,而金性之燥、辛可以胜木性之风、酸,进而可以间接养筋。

《内经》并不是机械的五行生克翻版,而是更多关照各方面因素,从整体上考虑人体的生态平衡。搞清楚这一生态系统的运行规律,人可通过因循它来养生,发病时也可以循之找出病灶加以调理,故对应生理、病理、药理之养生、辨证、施治在《内经》宇宙全息论体系中被融会贯通为一体。正所谓:“阴阳者,天地之道也,万物之纲纪,变化之父母,生杀之本始,神明之府也。治病必求于本。”

人属于宇宙之一员,既要做好心神躯体内部的协调,也要处理好与自然环境节律的谐和。《四气调神大论》开篇便论及四时养生,以春季为例:“春三月,此为发陈。天地俱生,万物以荣,夜卧早起,广步于庭,被发缓形,以使志生,生而勿杀,予而勿夺,赏而勿罚,此春气之应,养生之道也;逆之则伤肝,夏为寒变,奉长者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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应时养生是人体小宇宙对于天地大宇宙的向心运动、同频共振,春季天气回暖万物复苏,正是发陈出新的大好时机,人体保健也应该随和这一大势,做到生、予、赏,规避杀、夺、罚,具体来说就是“夜卧早起,广步于庭,被发缓形,以使志生”。

顺应天地四时节律就是养生之道,若逆之而行则会种下病因,不应春季节律则伤及同性之肝脏,而肝主生气,若伤之,到夏季时就会发生寒性疾病,这都是春季没有积累足够的生气所致。故又云:“夫四时阴阳者,万物之根本也,所以圣人春夏养阳,秋冬养阴,以从其根,故与万物沉浮于生长之门。逆其根,则伐其本,坏其真矣。故阴阳四时者,万物之终始也,死生之本也,逆之则灾害生,从之则苛疾不起,是谓得道。”

可见,顺阴阳、应四时就是《内经》养生学的根本,其哲学根基是把宇宙万物看作同生共息的宇宙全息论,其理论来源是《老子》宇宙生成论逆向思维的方法论表达,即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。宇宙万物的时空框架和天人关系理论组成了《内经》宇宙全息论,其以包括人在内的万物以道为同源作为立足点,以万物基于阴阳五行运行的机体同质为生发点,以万物节律性的生化消长为落脚点,形成了“万物同源—万物同质—万物同息”的逻辑条理。

自老子提出“道”这一核心概念,到《内经》发展出系统完整、体大思精的宇宙本体、生成及全息论,道家宇宙观不断具体化、系统化。《内经》在承继“道”体的同时将“道”具体化为万物之理,随着“道”体的下沉,物用层面的价值开始彰显,尤其是天人关系的和谐成为《内经》的主要指导思想。从这个角度研读《内经》,对于我们认清其医学理论的哲学根基,指导医学实践,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。

(文/华汛   编辑/华伍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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